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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3年6月15日 星期六

四量:佛教正見的獲得途徑

釋果燈 /

在佛教因明學裡,談到正見的獲得,必須依據四個途徑,也就是以下「四明」:

一、現量:依六根(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、意)現見所得的知識。

二、比量:依現見所得的知識,進一步推理、比較所得的知識。

三、譬喻量:引用譬喻而例證獲得的知識。

四、聖教量:依聖典所說而獲得的知見。

可見這四明,前三者為凡夫的知識,第四是聖人所說的真理。聖人所說的真理,雖非凡夫所經歷,但凡夫仍可細心推求辯證之後,參考聖人所說的真理,即可據以建立正見和實踐的方法。

是以,在正見的建立上,這四明缺一不可,也就是說,四明要互相辯證、發明、綜合地應用,才能得到圓滿無誤的正見。所以,學人切不可懶惰不用腦筋,一切依據聖教量所說,就以為沒有問題了;更不能只依據前三量,自負於個人的理性高於其他聖教經典。

在佛教史上,大小乘各宗派對於四量的拿揑各有輕重。在聲聞佛教裡,最典型的例子是北印度上座部和南印度大眾部,上座部的學風重於前三量,所以論典的著述風氣興盛,說一切有部的《發智論》重要性,遠高於《阿含經》,這樣的過度傾斜,從說一切有部內引起部分學者的反彈,後來有所謂重視聖教經典的「經量部」、(或簡稱「經部」)的分裂。

可想而知,從說一切有部獨立出去的「經量部」,會怎樣利用聖言量來反擊說一切有部學說是如何的「離經叛道」,並用聖言量來擊垮說一切有部過於自信的部分教義主張,其間你來我住的精彩辯論,世親的《俱舍論》可略窺一二,至於其間的是非,也是很難釐得清楚的。

聲聞佛教的另一陣營大眾部,則學風偏於聖者所說經,因而論典著述不多,但流傳出來的佛經數量,卻龐大到比四部阿含經還要多好多倍!

比較起來,上座系重論,學風重思辨、分析、科學;大眾系重經,學風偏於直覺、綜合、藝術。對於真理的求追,是非善惡的分別,當然不能籠統以美感帶過;另一方面,真理的平等境界,確非世俗的相對差別的理性所能包辦。所以,這歷史的教訓啟示我們:四量必須均衡,才能貼近「中道」,證得真理。

在大乘佛教方面,除了受上文所說聲聞佛教南北印度學風之影響外,要特別一提的是,大乘唯識宗前後時期對四量的兩極化發展。

大乘唯識宗的成立者是無著大師,可是無著卻說他的唯識思想傳自兜率天的彌勒菩薩,一說是無著上升兜率天而請問彌勒菩薩;另一說是無著請彌勒菩薩下降阿踰陀國的瑜遮那講堂,前後四個月誦出『十七地經』。

彌勒菩薩的教說,當然是聖言量,問題是彌勒菩薩的教說如果沒有和前三量(現量、比量、譬喻量)互相參酌,那麼,其與漢地自古流傳至今、民間大量的彌勒扶乩的開示語錄,其獲得正見的方式又有什麼不同呢?如果我們一方面認同無著可以主觀神化他的思想來源,另一方面卻義正辭嚴地反駁民間彌勒、觀音菩薩、濟公等聖眾的扶乩是「偽說」,這就會犯了前後標準不一的過失。反過來,如果我們要從理性上去論斷是非真偽,也必須一視同仁,確立一個共同的標準。

這初期唯識宗的彌勒菩薩例子啟示我們:只有聖言量還是不夠的,因為宗教神秘經驗而見到聖人開示的現象,古今歷史上不勝枚舉,如果我們照單全收的話,那麼聖言量就會泛濫成災,最後大家都去扶乩就好了,也不必動腦筋理性思考了。

唯識宗到了陳那以後,流傳出「隨理行」的唯識學說,其特徵就是:不立聖教量,唯依理性判斷。這又矯枉過正,完全不參考聖人所說,不跟聖典對話,很容易被自我的盲點所偏弊,而且過度主觀,往往是害怕失敗的心理所致!


唯識宗的例子告訴我們:只知其一,不論執著的是哪一邊,都很難看到自己的問題,只有遵循「中道」,不偏凡不偏聖,在凡聖的耐心溝通、檢證中,放下凡聖的主觀立場,才可能從凡入聖,通達無礙。


2013年6月10日 星期一

中觀與唯識之抉擇

釋果燈 /

中觀宗與唯識宗,是大乘佛教的雙璧,是佛法演進過程的集大成。不過,面對這二大系思想,學人於修學過程,如欲獲得圓滿正確的佛法精義,仍有待合理的分別、簡擇、綜合,才不至囫圇吞棗,造成法義誤解。

一般而言,唯識宗的強項在法相的分析,中觀宗的專長是法性的通達;前者重在事相,後者擅於理性(或理則)。理性與事相,原為相對之說明,不可截然切割,但佛教學者於研討時,為方便說明而暫分別之。

相對言之,唯識之法相,多說世間因緣的差別性,和因果關係的必然性,例如十八界:六根、六塵、六識,這十八類性各有其自性(特質),經與其他因緣和合,仍不失其特性,這即是因果的必然性。因緣和合的法,假有不實,不過假有(法)必依實有的十八界為因,所以,假法中有實法,才能有生滅的作用。

這樣的法相之說,立於假必依實的因緣論,早期為說一切有部系所主張,該部派後期時並儼然形成假實二諦,實有的十八界性,是勝義的,是多元的,佛法的真理在此走入差別的實在法。

以上是因緣論的角度分析,在攔入認識論時,唯識宗強調境為心所轉變,唯識無境。例如「一境四心」的例子:世間人所見之水,天人所見是琉璃眾寶莊嚴之地,餓鬼所見是膿血,魚見所是窟宅,可見所緣的境界是不真實的。

以上的認識論唯識,後來往因緣論的角度傾斜,唯識宗進一步提出本體論的唯識,認為萬法都是阿賴耶識所現起的,阿賴耶識所攝藏的十八界種子,成為萬法的材料因;阿賴耶識的種子所現起的境界,不是客觀的存在,當然不真實,因為境為心種所生。是以,此心生起時,自然相應生起所緣的影像,只是凡夫不知自心緣自心罷了,因而向外追尋,隨外境所轉而不得自在。如能悟此遍計執心虛妄不實,「空」掉一切無明,則轉識成智,圓滿成就絕對真實的唯心。

以上是唯識宗的法相要義,中觀宗的法相分析不若唯識學者的繁複,條分縷析,但並不表示否定世間因緣各有其相對特質,在因緣和合中,存在著相對的必然性。由於萬法皆因緣和合,所以提出假有(法)不實,這假有的特性,充分證明一切法皆「空」的勝義諦。

此勝義「空」性,從未離開因緣假有,所以「空」因「假有」而成立;反之,「假有」必待「空」,「假有」的因緣才可以無限的排列組合,有無限的可能和產生作用。這是「空」的積極含義,所以《中論》說:「以有空義故,一切法得成」,一切法都不離空,以空為因,空是一切法的最高理性,絕待平等,普遍於現實的一切法。

然則,菩提道無限向上淨化的可能,對凡夫而言,首要之務在修正現前的無邊偏執,此偏執不除,任何的善行都不究竟,都還在世間法裡打轉,因而,「空」的第二個重要含義「無自性」,旨在警醒「實、一、常」見,為凡夫的最大無明,唯有悟解一切虛妄不實,因待而有,生滅相續,才是真正步入上求下化之大道。

無自性空,於破邊見(偏見)時,其表現往往為「雙非」論式,例如有名的八不中道:「不生不滅,不常不斷,不一不異,不來不出」。必須再提醒的是,八不否定的是邊見,不是緣起假有的生滅、常斷、一異、來出的現象,這樣才是不偏不倚的(緣起)中道義。

此勝義「空」性,不僅「破邪(見)」,還能「顯正」,有破有立,不離現實,又超越現實,聖者之所以如蓮花出污泥而不染,以生死為涅槃,此中觀之緣起性空義,著實給予充分的合理說明。雖說「空」為聖人所證,然凡夫也不是不能理解其義,而隨分多少實踐體會。

綜合上述,唯識宗多談法相「有」,中觀宗重於理性「空」,但不是說唯識宗就不談「空」,中觀宗也不談「有」,這是因為因緣「有」和「空」,都是佛教的重要概念,二者缺一不可,只是各宗對「有」和「空」的定義和看法,各有不同。

緣起法乃世尊教法的基礎,也是佛教各宗共同遵守的。從中觀宗看緣起義的層次,大抵有三:果從因生、事待理成,有依空立。從唯識宗看緣起義的層次,大抵也有三:果從因生、事待理成,假必依實。

對於說一切有系乃至唯識宗的「假必依『實』」的實有法,在龍樹《中論》裡,處處指出:緣起即非實有,實有即不需緣起,實有論與緣起論根本不可能並存。更何況實有論的主張,處處禁不起現實理性的檢證(此驗之《中論》可知)。可以說,實有論的成立,無異為緣起論宣判死刑。

對於中觀宗的「空」,唯識宗一直垢病其為邪空,的確,不能完整理解「空」的顯正和破邪之義,或望文生義解「空」為一無所有,不能有所作用,那麼,「空」確實比實有論更為可怕。

在佛教歷史的發展和見證下,凡為追尋真理、續佛慧命的佛弟子,豈能不留心這段空與有的爭議,從中警惕不再重蹈覆轍,師心自用,那麼正法之重光、法界之圓滿和諧,當可期也。